故事與新聞／字典與開放社會

【聯合報╱楊照】     2011.05.19 03:58 am 那些鼓吹教條的人從來不曾定義他們口中講的「人民」是什麼，或是他們說的「民主」究竟什麼意義，也沒有解釋「人民」要如何自己當家作主。 這句話不是隨便講講的，因為說這句話的人，是個最在意「定義」的人。他姓韋伯斯特（Noah Webster），他最有名的著作是1828年出版的《美國英語字典》，他就是《韋氏大字典》的創辦人。一直到今天，將近兩百年後，《韋氏大字典》仍然是美國最具權威，也是運用最廣的字典。 除了編字典，韋伯斯特也曾經積極參與政治，從1800年到1807年擔任康乃迪克州的州議員。他在州議會最為人稱道的「成就」，是靠著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，阻擋了廢除投票權財產限制的提議。那個時候，康州州民必須證明自己擁有一定程度的財產，方能取得投票權。 我是個農夫的兒子，靠著不懈的努力與勞動，貢獻於提升同胞們的文字能力，才得以一點一點匯集我的財產，我珍惜我的這些財產，絕對不願意看到沒有經過同樣努力，沒有財產好珍惜保護的人，來參與作政治決定。如果所有的人都有「平等」的投票權，意味著沒有財產的人可以擁有權力做出有關別人財產的決定，那麼這種「平等投票權」事實上是極端的「不平等人權」！ 顯然，韋伯斯特不是個平權主義者，他相信的不是人人平等的政治權力，而是唯有依靠「卓越的智慧、美德與才能」方得以建構優秀的政府。在他編的字典裡，給「人民」下的其中一條定義是：「粗俗的；不識字的群眾」，舉的例句是：「有知識的藝術家會有比人民更好的評斷。」 韋伯斯特的政治觀念，在十九世紀的美國很快就過時了，新立的各州紛紛以給予全面投票權來爭取居民，迫使包括韋伯斯特所在的康州也都不得不跟進。不過在韋伯斯特政治觀念式微的同時，他卻靠著他的字典，以及字典背後的邏輯，在美國社會取得愈來愈大的影響力。 為什麼要有字典？因為大家所使用的語言、文字，必須有共同的意義，一個社會才能有效溝通。尤其是一個民主開放而非獨裁封閉的社會，更有這樣的需要。大家都有權利可以說話、表達意見，如果你我使用的語言、文字沒有一個基本依歸，隨時都是「雞同鴨講」，我以為你講的意思和你真正要表達的天差地別，那麼這樣的社會要如何溝通？缺乏溝通的社會，又要如何協同運作？ 關鍵重點真的不在寫錯一個字，寫錯字的關鍵重點也不在有沒有文化水平，而在於面對錯字的心態，馬馬虎虎愛怎麼講就怎麼講、愛怎麼寫就怎麼寫，那才是最可怕的。北京故宮對於錯字的反應，是再壞不過的示範，寫字不查字典，大家各寫各的，大家在迷迷糊糊的語境中去猜測別人講什麼、想什麼，這樣的社會怎能有效溝通呢？ 【2011/05/19 聯合報】